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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比死刑更可怕的刑罚吗?有!

2017-12-24 NathanielPenn 法治在线帮

来源|GQ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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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单独监禁之残酷,犯人之痛苦,是常人无法估量的。这项刑罚对大脑的摧残是任何一种对身体的虐待都无法比拟的。”查尔斯·狄更斯在1842年拜访关押在费城东周教养所的单独监禁犯人后,得到深刻体会。


如今,这种完全不存在于中国监狱体系中的单独监禁依然泛滥于整个美国,刑罚方式极不人道,是将犯人隔离在狭小的囚室中,并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没有窗户,没有电话,也没有探监,残忍程度丝毫不亚于死刑,甚至比后者更痛苦。


美国 GQ 采访了48名正在服刑或已经出狱的犯人。他们从杀人到抢劫,从劫车到勒索,罪名不一、程度不等。单独监禁里,犯人没有任何自尊可言,暴力的狱警、疯癫的犯人,每个人都是凶手,每个人又都是受害者。“我确实活该坐牢,”一名犯人说,“但我还没到该受折磨和虐待的地步。”


然而,这就是他们每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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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布莱恩·尼尔森(单独监禁23年):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体会,困在这个牢房里的感觉,哪怕一丁点儿。


哈维尔·帕努科(单独监禁5年):我时不时还能闻到监狱专用的肥皂味、牢房里的霉味,还有水泥院子里的青苔味。


雅各布·巴雷特(单独监禁20年以上):牢房里闻起来就像废弃的基督教青年会男厕所一样,大家放屁、打嗝、流汗,把大便蹭在墙上、窗户上,到处都是屎尿。


特纳(单独监禁24年)与 GQ 之间的往来信件


肖恩·史密斯(单独监禁15年):每天看着这牢房的墙壁,我都产生幻觉了。我尝试自杀过几次,把自己的血涂在墙上、天花板上,我划伤自己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血。


丹尼·约翰逊(单独监禁24年):单独监禁最可怕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那就是醒来。


史蒂文·齐弗拉(单独监禁8年):没有人能理解我。我被单独监禁了八年,这八年里,别人都有八年的经历,而我只有一天,因为八年里的每一天都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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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古拉格集中营


在充满高科技的超高度安全级别地牢式监狱内,犯人被完全隔离开,只能摸到、嗅到牢房的水泥墙,只能听到昏暗的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还无法关掉。


相反,在最高级别戒严的单独监禁牢房里,犯人会日日夜夜听到其他罪犯的尖叫和咆哮,会闻到他们抹在墙上的粪便味,闻到他们呕吐、撒尿、流血散发出的味道。如果哪一层有人不服从狱警的命令,狱警就会冲进来打人、喷洒梅斯喷雾,刺得所有人眼睛生疼。


单独监禁囚室内部设施


牢房里有时非常冷,犯人只能裹着两件外套、穿着鞋睡觉,有时又特别热,犯人流的汗都能把床铺浸得湿透。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摔门声、对讲机的刺耳鸣叫声和钥匙串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哪怕犯人有幸出狱,这些声音也会如梦魇一般伴随他一生。


单独监禁监狱简直成了美国的古拉格集中营——“他们把所有想扔掉的垃圾都扔到了这里。”一名犯人这么说道。根据美国司法部统计数据,平均每天有九万人被单独监禁。国家没有保留任何记录,这些犯人是谁、他们被关了多久、为什么被关,外界一概不知。


相比一般人而言,这些犯人患精神病的几率大了五倍。根据纽约市的调查,黑人被关单独监禁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种的三倍,拉丁裔则是两倍。


奥巴马执政时期将单独监禁称作“对人性的侮辱”,自此联邦政府及半数的州政府开始严格控制判处单独监禁。这一举动得到了两党的共同支持,但这份支持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经费原因,因为单独监禁的成本比最高级别戒严的监狱还贵一倍。


6:00 AM


克林特·特雷尔(单独监禁4年):大部分时候都饿的要死,吃完上顿就想着下顿。每顿饭我都狼吞虎咽,两秒钟就吞没了。


卡米内特·阿苏尔(单独监禁15年):吃饭的时间有限。有时还要被戏弄,刚把餐盘发给你,转身就要收走。


7:30 AM


帕努科:每次都以为他们要给我开门了,我就疯了一样地冲过去。


丹尼斯·霍普(单独监禁22年):我的手心脚心都出汗了,来来回回原地打转。当时我就体会到狗在家等你出门遛它是什么感觉了。


罗伯特·萨利姆·霍布鲁克(单独监禁10年):狱警来的时候你要是没守在门边,你就别想到院子里去放风了。


杰拉德·舒尔茨(单独监禁18年):要张开嘴检查口香糖,要检查舌头下面,要用手把头发都撩开检查一遍,还要检查耳朵后面,要举起双手检查指缝,要抬起睾丸检查,没割包皮的还要把包皮翻开给他们检查。


费德里克·弗洛雷斯(单独监禁16年):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围墙上那一小片天,每次都期待能有飞机飞过。


维多利亚·布朗(单独监禁5年):按理说应该每天都能放风一个小时,但实际上从未实现过。一周有一次就不错了。要看当值的狱警,还要看天气,一下雨就取消。


理查德·约翰逊(单独监禁19年)与 GQ 之间的往来信件


8:45 AM


克里斯·梅迪纳·柯克纳(单独监禁6个月):他们只给我们看心灵鸡汤类的书。


尼尔森:我把高露洁牙膏管上的字全背下来了。


巴雷特:佛罗里达监狱里的犯人还会花钱只为看一眼破烂的协议书目录。


霍布鲁克:被单独监禁却不识字的最可怜了。因为除了看书之外,在那里面真的了无生趣。


瑞安·里辛(单独监禁4年):你必须运动,否则你的愤怒会让你爆掉的。我们都把垫子挂在灯下面当沙包打。


特纳(单独监禁24年):我们只能在特定区域里看电视或听广播,其它地方都不行。


雷·卢克·勒瓦瑟(单独监禁13年):马桶坏了可以三天不修,但要是电视坏了,狱警立马就会换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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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性死亡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单独监禁会把人摧残成什么样,美国第一个单独监禁监狱设在纽约奥本,于1822年关停,只运作了18个月,里面仅有的26名犯人全部精神失常。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又大规模重启,用以镇压暴动。


当政者开始构想一种新型的单独监禁监狱,整个监狱就为了控制、监禁、监视和镇压犯人而存在,光线明暗和其它构造都依照第八修正案中“残酷及不正常”的标准来设计。


单独监禁的犯人会觉得,对于亲朋好友而言,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们的生活依然在继续,但自己却已经不存在了。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专家学者克雷格·哈尼将之称为“社会性死亡”,他解释道:“犯人会为曾经的自己哀悼。”一名犯人这样形容单独监禁:“就像在参加一个至亲的葬礼,但你却不能哭。”


Andre Scott(单独监禁1个月)


研究表明,单独监禁会导致严重的抑郁、狂躁、恐慌、创后应激障碍、妄想、幻觉和自残。单独监禁犯人的自杀率是普通犯人的5-10倍。


我问过鹈鹕湾监狱的一名心理医生怎么帮助单独监禁犯人调节心理。他的外表看起来很容易让人感到亲近,但当我提到单独监禁会导致精神病的时候,他立马反驳说:“放屁。”


他向我保证说,有的犯人其实更喜欢单独监禁,有自己舒适的小天地。他说他带过一些反对者来监狱参观,当着他们的面问一些犯人,说实话你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能锻炼吗?有没有被虐待?而犯人却说:“我过得好着呢!我非常满意!”


而我在参观时无意中瞥见一个犯人,浓密的头发,戴着眼镜,大约20来岁,拉丁裔,看起来暴躁不安。他自顾自地在比划解释着什么,旁边根本没有人,而在他的隔音玻璃门外,我什么也听不见。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独监禁了,这感觉就像看着太空舱里一个马上要被永远抛弃在太空里的人一样。


尼尔森:第一周还没过,我就开始说胡话了。总觉得眼角能瞥到什么,我飞快地转过头,仿佛在牢房里看到了什么东西。所有人都产生了幻觉。


特纳: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着,犯人里有人告密,牢房里也安了监听设备,这些我倒还能应付。但他们总会想方设法毒死我,我怀疑他们最有可能在食物里给我下毒。有可能在床单、枕套、马桶,甚至是门上抹毒药,所以我尽量保持卫生以防万一。


何塞·弗洛雷斯(单独监禁11年):在禁闭室里会患上很严重的强迫症。我不断地拧毛巾、衣服,拧到手上都起了水泡。但说实话,这很正常。


帕努科:监狱里的人都觉得求助可耻,所以没有人求助过。悲观的犯人甚至会被怀疑是告密者。


卢塔罗:大便在这儿再正常不过了。有些精神失常的犯人会在洗澡的时候大便,有人会把大便拉到餐盘上递给别人。


托德·阿斯克(单独监禁28年):刚开始,工作人员只给我们一半吃的。我们就在牛奶盒里装满大便,趁出去洗澡的时候到处乱扔。两个星期后,他们就开始给我们整份食物了。


尼尔森:按照规定,之前确诊精神疾病的犯人不能单独监禁。但如果你在监狱里得了精神病又该怎么办呢?有个犯人割了自己的睾丸,切了几根手指。还有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从上铺头朝下往马桶上跳,最后摔得头骨粉碎。


特纳:有次我在牢房门口试图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聊天,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他就割喉自杀了。


威廉·卡西亚诺(单独监禁1年半):有次我在门缝里亲眼目睹了一个老人割腕自杀。他在杯子里灌满血,然后把杯子砸到了门上,血洒了一屋子,然后他躺下就死了。


勒瓦瑟:ADX 弗洛伦萨监狱的一个警卫和我说,他们那儿有个绑满束缚带的犯人,因为他不停地啃食自己的肉。


理查德·约翰逊(单独监禁19年):狱警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他们和我讲我妹妹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妹妹告诉我哥哥去世了,打电话的时候那两个狱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们问我想不想见见牧师,谈谈心。我拒绝了。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好好悼念我哥哥。


霍普:我最害怕自己也失去理智。我见过无数犯人变得疯疯癫癫。我常常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如果你真疯了,他们会把你身上的罪名推给你的精神问题;如果你没疯,他们会说,这恰恰说明单独监禁不会把人逼疯。


特纳:你问我怎样保持自我和尊严?恐怕我已经没有自我和尊严可言了吧,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肖恩·史密斯(单独监禁15年)与 GQ 之间的往来信件


10:45 AM


霍普:午饭通常吃“大锅饭”。蔬菜罐头里经常有蚱蜢、蟋蟀之类的虫子,要么是一整只,要么就缺胳膊少腿。


里辛:能吃的东西很有限,几乎吃不到奶酪、水果、蛋糕和果汁,我瘦了很多。


霍布鲁克:午饭过后,看我心情,要么接着看书,要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


维恩·贝茨(单独监禁1年):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未来,虽然我没法预测,但至少我希望我做好了迎接未来的准备。


1:00 PM


卡洛斯·格里尔(单独监禁5年):我可以通过通风系统跟我牢房正下方的犯人聊天,不过只有站在水槽上才能听到。


勒瓦瑟:你把马桶里的水排干,冲里面喊话,这时候马桶就像个扩音器,隔壁犯人可以从他的马桶里听见你的声音。


班森:压抑的环境里,很多单独监禁的病人都患有言语增多症。


霍布鲁克:对于那些被“活埋”在单独监禁牢房里的人来说,哪怕一点儿声响,都是让他们坚持下去的能量。


Reginald Dwayne Betts(单独监禁1年)


2:00 PM


梅迪纳·柯克纳:我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洗澡,而且洗的时候特别冷,有时候脸上的肥皂还没冲干净,水就停了。


卡纳莱斯(单独监禁16个月):你根本无法控制水的温度,太烫的水简直就是虐待。


泰·伊万斯(单独监禁3年):我必须戴着手铐洗澡,洗头的时候手铐会把头皮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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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与猎手


大规模监禁泯灭人性,狱警也是受害者,他们患抑郁症的几率极高,大多数人都有家庭暴力倾向,还有滥用药物甚至自杀的可能,三分之一的狱警还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单独监禁牢房狱警的情况则更加严重。


有些州流通税率高、工资水平低,监狱狱警的资格审查制度形同虚设。其他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工会力量强大,所以不可能开除所有恶警。据人权观察站记录,很多狱警行为恶劣,随意对犯人实施暴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这么做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确,在采访过程中,GQ 就听闻了大量狱警的暴力行径,他们殴打、强奸、折磨犯人,甚至让犯人像斗鸡一样打架。


Danny Murillo(单独监禁7年)


2013年,加利福尼亚鹈鹕湾监狱单独监禁牢房发生了足以载入历史的绝食运动。当时犯人们在大院的水管处商量发动了这场绝食运动,不久便获得了全州各种族30000名犯人的联合响应。《23/7:鹈鹕湾监狱,长期单独监禁走进公众视野》作者凯拉迈特·里特说,“这个事件让人们逐渐认识到,单独监禁绝不是一个月或者一年那么简单,有时候一关就是几十年。”


这本书引发了阿什科尔诉加利福尼亚州案。最终,加利福尼亚州于2015年同意废除终身单独监禁和团伙罪犯单独监禁。


如今,鹈鹕湾监狱里三分之二以上的单独监禁犯人都已经取消了单独监禁。但犯人的情况得到了改善,狱警的日子却不再好过。法院对监狱的频繁审查大大增加了狱警的个人工作量,同时监狱也面临着人员短缺问题。很多狱警觉得废除对团伙罪犯的单独监禁是个重大错误。


弗兰基·古兹曼(单独监禁13个月):如果你不听话,狱警会用手铐把你的手绑到背后,让你身体前倾,直直往前摔倒,他们管这个叫“摔刑”。犯人们常常因此摔断鼻梁和颧骨、摔破相甚至摔掉牙。狱警跟我们说,不听话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齐弗拉:监狱规定,熄灯后不许说话。早上狱警开门,你还不知道自己昨晚说话被抓到的时候,他一拳就已经打在你的脸上了,把你关一个小时,然后再回来带你去洗澡,你还得跟他说声谢谢,这事儿才能过去。单独监禁时我才16岁,本来只用四个月就够了。但出狱手续来来回回办了几百次,几乎每周都要重新办,一办就是四年。


托马斯·惠特克(单独监禁10年):根据美国法律1983条款诉讼,当你觉得权利被侵犯,可以提出诉讼。但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实际情况往往会变得更糟。你的信会突然消失,他们会牵强地说你违反了规章制度,你会被换到精神病患者区。那里屎尿遍地、臭气熏天、蚊蝇满天飞,就像埃及瘟疫一般。如果你找他们理论自己为何会换到这个鬼地方,他们会笑着对你说,“有本事写举报信啊。”


布朗:狱警本来要强奸一个无助的女孩儿,我们问他为啥偏偏选她,他说总要有个人让我爽一把,谁都一样。我不想让其他人受到这样的伤害,所以就选择了代替她。我告诉自己那算不上强奸,因为是我主动提出的。


德鲁·鲍威尔,警佐(鹈鹕湾监狱工作18年):有个长期监禁的犯人,能把牢房里的任何东西做成武器,简直不可思议,可如今他也要出狱了。


4:00 PM


巴雷特:周二和周四晚上一般会吃个花生果酱三明治,比平时吃的好点。平时给我们吃的都是高度加工过的食品,要么就是烂菜叶子配上红色的“死亡果汁”,沾到水泥地上都擦不干净。


布朗:在外面,从商店买来的面条或者饼干里要是有老鼠,你肯定会抱怨。但在这儿,老鼠也跟你一样饿着肚子,进来转一圈啥吃的也找不到。


4:30 PM


布朗:监狱里的信件都有猫腻,单独监禁牢房里的信件猫腻更大。看不惯你的人会对你的信做手脚。信可能会莫名其妙消失。


约瑟夫·多尔(单独监禁10年):每次收到信件都很紧张,因为你害怕听到坏消息,比如,里面可能是封否决信,或是财产没收通知,甚至是一个月前家人去世的消息。


里辛:你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境遇,因为你收不到信。


霍普:如果今天的信都发完了还没有你的,接下来的一天你都没什么盼头了。


Ojore Lutalo(单独监禁22年)


7:00 PM


帕努科:单独监禁的时候性欲并不会减少,相反,我觉得自慰的次数变多了。


里辛:你会整日沉迷于自慰,因为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卡纳莱斯:有时候我会盯着砖头上的小洞坑发呆,跟它们说说话。


11:00 PM


巴雷特:在单独监禁牢房里关了20多年,我可以在噪音中睡着,因为我给自己做了个耳塞。不过,即使你知道那个大喊大叫的犯人精神有问题,你还是想一枕头闷死他。


史考特(单独监禁1个月):只要他们想,就可以让你牢房里的灯整晚整晚地亮着。有些人睡不着会把灯管打碎,不过他会受到惩罚。


帕努科:我们会把牙膏涂到灯管上,这样灯光就会暗一些。


霍布鲁克:你问我犯人都是怎么睡着的?要么适应这种嘈杂环境,要么吃精神病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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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报复”


监狱一共收押了16名男囚犯,一半被关在靠里的单人牢房里。另一半则聚集在一个高顶大厅里,他们称这里是“聚集区”。他们穿着洁白的运动鞋,这些人从来不去室外。几个人在金属餐桌上玩着多米诺骨牌,但大多数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满怀敌意地盯着访客。狱警不得与这里的任何犯人进行亲密接触。有狱警告诉我:“每个大厅里总有犯人试图故意伤害工作人员。”


这是科罗拉多州监狱的管理控制单元(MCU),是罪犯降级计划中最高的安全级别。该计划旨在让本州最危险的囚犯能够从监狱生活回归到正常生活。


科罗拉多州狱政局的执行董事瑞克·雷米思之所以能坐到执行董事这个位置上,是因为前任执行董事汤姆·克莱门茨在自家门前被一名白人至上分子枪杀,而凶手曾被单独监禁了七年,不久之前刚刚假释出狱。他将自己精神状态的恶化归咎于狱中的单独监禁。


雷米思把自己关在一个超高度安全级别(美国监狱安全级别由高到低为:超高度安全级别,最高安全级别,近距离警戒级别,中等安全级别,最低安全级别)的单独牢房里20个小时,并为此撰文,发表在《纽约时报》上。


之后,雷米思在国际上发声,称将进行改革。在州长的支持下,他开始让该州最危险的罪犯免受单独监禁之苦。“这是我22年来见识过最激进的改革,”时任科罗拉多州监狱典狱长的特拉维斯·特拉尼说道,“我是军人,但我想,没门儿。”


Ray Luc Levasseur(单独监禁13年)


如今,科罗拉多州单独监禁的囚犯人数已经从2011年的1500人下降到了160人。监狱工作人员因此而恐慌,但是囚犯的暴力行为,包括自残行为的发生率都大幅下降。然而仍有人表示质疑。雷米思告诉我:“我不敢保证,我们每个人都能互相勾肩搭背边跳边唱‘Kumbaya’。”


MCU 里的囚犯每天可以在大厅里活动四个小时,在那儿他们可以社交、打电话、下棋、打牌或者健身。他们还可以参加教育与自助计划,这能帮助他们过渡到下一个限制较少的级别。美国约有三十个州都在进行类似的尝试。


科罗拉多州将近两万名囚犯中,74%都有毒瘾、酒瘾或两者皆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有精神疾病。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称,条例规定囚犯每天要有四小时自由活动时间,而 MCU 并没有严格执行;该组织认为,许多囚犯还是关在牢房里,处于一种长期的单独监禁状态。


雷米思否认了这一点。然而,他确实承认,该项计划可能——至少对于某些罪犯来说——不过是一扇旋转门而已。他说:“听过这个俗语吧,‘牵马到河易,强马喝水难。’我觉得,你要是把马扔水里,它肯定会喝水,但也只是为了从水里出来而已。”


雷米思第一次打开单独监禁的牢房门时,200个囚犯都不愿出来。医生们用美食和治疗犬才把他们哄了出来。“他们有些人永远不会和其他狱友待在一起,”值班狱警塞斯·凯里这样告诉我,“他们已经制度化很久了,我觉得他们会故意违规,只是想继续关着。”


这是单独监禁改革中出现的第一个悖论:官方希望囚犯能免受单独监禁之苦,而囚犯知道,在普通人群里最容易被攻击,监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监狱即地狱,”雷米思说道,“不论是在哪个监狱、在监狱的哪个角落,都是这种情况。”


当然,也有单独囚禁的犯人一口气直接回到了外面的世界。非盈利无党派新闻组织马歇尔计划与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曾联合发起一项调查。调查发现,2014年,美国24个州共释放了至少一万名单独监禁的犯人,杀害克莱门茨的凶手也位列其中。


这便是单独囚禁的第二个悖论:我们将这些人视为极端危险分子,用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关押,用笼子把他们锁起来,给他们戴上镣铐,派武装警卫监视他们,多年之后,我们忽然给他们松绑,然后让他们出狱,把他们丢到公交车上(雷米思说:“我要是公交车司机,我肯定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快逃啊!”)。


如今,科罗拉多州并不会将封闭监禁的罪犯刑满释放,这在美国也是不多见的。相反,雷米思创立了通过认知治疗施行的重返社会计划、职业培训计划以及教育课程,其中教育课程使再犯人数下降了40%。“你还想让他们回来?”雷米思问道,“我们的任务是保证公共安全,我们的职责是确保他们出去时比进来时要好。”


雷米思谈及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矫正哲学时,语气中满是钦佩。近年来,无数美国狱政官员都不远万里地前去挪威哈尔登监狱学习管理方法。在那里,囚犯不穿戴镣铐,居住在明亮通风的房间,房间配有私人厕所、冰箱以及平面电视。工作人员也不持武器,他们以社工、导师、顾问的身份在这里工作。那里也没有丝毫暴力。


单独监禁囚室内部设施


有研究表明,在美国,单独监禁的囚犯,刑满直接释放后,60%到90%会在五年内再犯。而在哈尔登监狱,单独监禁仅仅是作为缓和情绪的手段,一般只有几个小时,极少数情况下会持续三天。从这里出狱的罪犯再犯率只有20%。在科罗拉多州,只有一个人仍处于无限期的单独监禁中。“每个监狱都有汉尼拔·莱克特,他就是我们这儿的汉尼拔,”雷米思对我说,“他曾说:‘你要让我出狱,可以,但我要出狱了,我就会杀人。’”


伊万斯:等我放出去那天,估摸着就75岁了,我就不打算“重新做人”了,我打算报复。不然还能干什么?


里辛:他们那天打开牢门,给我200块,把我送到灰狗车站。下了车,我往左边一瞧,是一群流浪小孩,往右边一看,全是毒品,要多少有多少。


科格:三维立体的东西太让人震惊了——在街上开着车,路边的树以一个速度运动,树木后面的房子以另一个速度运动。


尼尔森:我家里人带我去猫头鹰餐厅吃饭,我吃了一块很辣的鸡块,又烫又辣,我都快喘不上气了。监狱里什么东西都是冰凉的。他们不得不往我喉咙上喷了一些婴儿奶粉来缓解。


阿苏尔:最难的事情还是跟人相处吧。有一段时间,我都在瓶子里撒尿,因为我不想出房间。外面太吵了。


尼尔森:我现在有17块能用的手表,我忍不住,一直看时间。


穆里洛:我他妈天天都在打扫房间。要是什么东西不受控制,我简直能焦虑死。在牢房里,他们可以随时走进来,把你的屎踢得到处都是。


尼尔森:几个月之前,我女朋友因为我在马桶里涮拖把而对我大吼大叫。而在监狱牢房里,最干净的地方就是马桶了,你整日整夜地刷马桶,因为你得在里面洗床单、洗衣服。


科格: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能用浴缸洗澡,因为我曾经幻想过就在这个该死的浴缸里流血到死。有时连着几个星期我都没出过房间。


里辛:我现在还是很狂躁,也很警觉。我是防御型思考的人,我会盯着每个人去打量他们。一进到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出口。


里辛:我努力去谈恋爱,但我却不能坦诚相待,我的心依旧坚如磐石。


齐弗拉:我觉得,会有人突然把毯子从我身子下面抽走。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除了我的孩子,每个人都离开了我。所有人都会离开,所有的东西都只是暂时的。入狱受到单独监禁就像被人抽走了身下的毯子。没有希望,今天你还活着,明天也许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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